父亲是一名穿着白大褂且厨艺比较好的医生。他有一双具有魔法的手,在工作中,这双手温柔灵巧,抚平了无数伤痛,治愈了无数患者,谱写了医者的伟大与仁爱。可是回到家,这双手却变了样,变得冷酷无情、固执无比,无论我如何央求,他20多年来总是重复的做着西红柿炒鸡蛋。西红柿炒鸡蛋之所以成为我家饭桌上出镜率最高的菜式,原因很简单,父亲的背后,有着比他还要固执,专制得如同慈禧太后般的女人——我的奶奶。奶奶曾严肃地对父亲说:“咱们家孩子啊,不应该成为挑食的宝宝,以后家里要常做西红柿炒鸡蛋这道菜!”父亲特别孝顺,对奶奶惟命是从,马首是瞻。就这样,西红柿炒鸡蛋在我多次起义反抗未果下陪伴着我长大,充实着我整个童年。渐渐地我发现,每当饭桌上出现西红柿炒鸡蛋这道菜时,总能看到奶奶眯着眼睛、慢慢咀嚼那种享受、满足的表情,再看看父亲那张难掩笑容假装严肃的脸时,隐隐约约的,我好像明白了什么……
父亲休息的时候最喜欢宅在家里,这是自打爷爷去世后他养成的习惯。他喜欢陪奶奶看那种情节老套的电视剧,这种电视上一放大半天的周末剧场和父亲的急性子实在不搭,而父亲却总能耐下心来观看。通常情况下是奶奶在看电视,他在奶奶后面不是给她捏捏肩,就是敲敲背,时不时的两个人还讨论几句,奶奶的耳朵背,电视声音放的大,有时听不清父亲说什么,一遍遍地问“你说什么?”,父亲再一遍遍回答,这样两个人的对话更像是隔空喊话,带着人工特制回音,立体式环绕。一集电视剧下来,多半时间都是两个人在沟通。这时候奶奶便会向我抱怨起来“都怪你爸,总是和我说话,害得我这集呀又没看见!”父亲通常只是抿嘴笑笑不说话。令人奇怪的是,每当电视剧开演时,奶奶又会叫上父亲,母子两人就这样对着电视机,准备开始新一轮更深层次讨论。
我知道父亲是在陪伴,陪伴这个丧偶十年,早已白发婆娑的女人,陪伴这个全身病痛,仍乐观坚强与病魔做斗争的耄耋老人。我知道,奶奶并没有看上去那么坚强,我看见过她吃饭将饭菜洒在衣服上时的无奈;我看见过她因子宫脱垂引起小便失禁的彷徨羞愤;我看见过她发病时,浑身颤抖脸色苍白的虚弱无助。她像一名战士,在与时间进行着拔河较量,无情的岁月像一把刀,用利刃在她的脸上刻出沧桑,也砍伤了她的脊梁。现在的她,牙齿早已掉光,成了名副其实“吃软饭”的人,面对饭桌上的西红柿炒鸡蛋,她稍显气馁,有时会不服气像孩子一样的用小勺舀到嘴里面,过一遍味道,然后不舍吐出来。于是,父亲做了改良版的西红柿炒鸡蛋,而我更倾向于叫它西红柿汤炒鸡蛋羹。
我明白西红柿炒鸡蛋这道最普通不过的家常菜里饱含的是一个儿子对母亲浓烈且深厚的爱。父亲用最简单的方式书写着“孝”字,他用最直白的行动教会了我:爱,在当下;孝,在当下!
抬头望,时光荏苒,岁月静好。我很庆幸,还可以挽着父亲,和他一起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奶奶散步;我很感激,还可以有机会和父亲一起陪奶奶“吃软饭”,品尝那酸中带甜的西红柿炒鸡蛋的别样滋味!
急救中心柴力菲